信念是一种接受或同意某一主张的心理态度,是对还不能充分肯定的东西给予肯定的接受。经络学说的建构同样以信念为认识的支点,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和在其基础上形成的对神秘数字的信念,是经络学说建构的重要思想基础。 “天六地五”与十一脉 马王堆帛书《足臂十一脉灸经》、《阴阳十一脉灸经》及张家山简书《脉书》所记载的经脉数都为十一条,《黄帝内经》中也有一些篇章所述经脉为十一脉,即五条阴脉和六条阳脉。这种阳六、阴五的十一脉学说的建构,有人认为它不是一种经脉学说尚未完善的结果,而是按照“天六地五”这种阴奇阳偶的数术观念决定的。 “天六地五”,是春秋时期就已经出现的一对神秘数字,《左传·昭公元年》记载,公元前541年,晋侯求医于秦,秦伯派医和去给晋侯诊病,医和分析其病因时指出:“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国语·周语下》则概括为:“天六地五,数之常也。”《汉书·律历志》进一步论述说:“天六地五,数之常也。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夫五六者,天地之中合,而民所受以生也。故日有六甲,辰有五日,十一而天地之道毕,言终而复始也。”“天六地五”的神秘数字,可能从天干地支而来,与当时的历法内容有关。天干有十,地支有十二。早在殷商时期已用于纪日,后又用于纪月、纪年,干支相配六十为一循环周期,其中天干只能循环六次,地支只能循环五次,而形成“天六地五”之数。这种神秘的数字观念,作为一种信念影响着医家对经脉学说的第一次整合,对他们而言,人化天数而成,其核心构造万不可不副天数,人体的经脉也应该是五条阴脉和六条阳脉。 “天六地五”的数字信念,在中医理论的其他方面也有所反映。如五脏六腑概念的产生,《难经集注》曰:“其言五脏六腑者,谓五脏应地之五行,其六腑应天之六气,其天之六气,谓三焦为相火,属手少阳,故言腑独有六也。”《白虎通·五行》也说:“人有五藏六府何法?法五行六合也。”《灵枢·经别》则指出:“人之合于天道也,内有五脏,以应五音、五色、五时、五味、五位也;外有六腑,以应六律,六律建阴阳诸经而合之十二月、十二辰、十二节、十二经水、十二时、十二经脉者,此五脏六腑之所以应天道。”又如经脉本输的数目,阴经各有井、荥、输、经、合五穴,而阳经于五输之外,另置一“原”穴凑成六穴。诚如《灵枢·九针十二原》所说:“五脏五腧,五五二十五腧;六腑六腧,六六三十六腧。”运气学说中也反映了“天五地六”的思想,《素问·天元纪大论》指出:“天以六为节,地以五为制。” 十二月与十二经脉 十二经脉学说是继十一脉学说之后经脉学说的第二次整合。经脉之数定为十二,一方面是为了满足以三阴三阳模式建构经脉学说,形成经脉“阴阳相贯,如环无端”(《灵枢·营卫生会》)的循环理论;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因于古人对“十二”的数字信念和“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念。 《左传·哀公七年》说:“周之王也,制礼上物不过十二,以为天之大数也。”“天之大数”的神圣性质,反映了十二与古代天象的密切联系,张政烺认为“十二是天之大数首先是从十二月来的”。《周礼·春官·宗伯》曰:“冯相氏,掌十有二岁、十有二月、十有二辰、十日、二十八星之位,辩其叙事,以会天位。”岁、月、辰虽为三种东西,运行方法也不一样,但同为十二之数,则使十二为天之数的观念更加确立。《礼记·礼运》说:“五行之动,迭相竭也。五行、四时、十二月,还相为本也;五声、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也;五味、六和、十二食,还相为质也;五色、六章、十二衣,还相为质也。”这里月、管、食、衣,皆以十二为纪,把十二之数提到理论的高度,已经视作自然规律,因而也成为中国古代许多文化现象、文化模式的规范和依据。如历法有十二支,占卜有十二神,明堂分十二室,京城有十二门,冕服纹饰分十二章纹,音乐分十二律,吕不韦著《吕氏春秋》以“十二纪”记十二月,司马迁《史记》仿《吕氏春秋》“十二纪”而作“十二本纪”,为了显示神圣庄严,内容不足则杂凑,过多则采取压抑的办法,以多报少。 按照“天人合一”的逻辑,人秉天而行,天为人立法,因此《淮南子·天文训》说:“天有四时以制十二月,人亦有四肢以使十二节。”《素问·阴阳别论》则指出:“人有四经十二从……四经应四时,十二从应十二月,十二月应十二脉。”《灵枢·五乱》也说:“经脉十二者,以应十二月。”《素问·脉解》篇也以汉代盛行的十二辟卦来解释经脉病症的机理。由此可见,十二经脉学说的建构,明显受到了古人数字信念的影响,经脉之数不足十二则凑足,超出十二时则去除而另立一类。如《内经》对于督脉、任脉、冲脉这类位于前后正中线的脉已有较完整、具体的记载,而且论跷脉左右对称分布,循行部位与病候明确,与经脉的性质完全相符,由于受十二此“天之大数”的限制,而只能另立“奇经八脉”以统之。 二十八宿与二十八脉 《内经》为了论述营卫之气在人体的昼夜运行次数,《灵枢·五十营》引入了人体经脉的长度为16丈2尺、一息气行0.6尺、昼夜呼吸次数为13500息等数据,以推论营卫之气一昼夜在人体运行50周次。在这里,为了计算人体经脉的长度,《内经》则根据“天人合一”的观念,从天有二十八宿,推论出人有二十八脉,如《灵枢·五十营》说:“日行二十八宿,人经脉上下、左右、前后二十八脉,周身十六丈二尺,以应二十八宿。” 二十八宿的起源及形成时限,说法不一。有人通过计算,认为自公元前3500年至前3000年间,赤道星座的位置与赤道符合得最为理想,因此这个时间可以考虑为二十八宿体系建立的理想年代。二十八宿作为判断日、月、五星运行位置的天象依据,势必也成为古人的一种信念,而影响到经络学说的建构。《灵枢·脉度》论经脉的长度,在手足三阴三阳二十四脉的基础上,又加上了督脉、任脉和跷脉,由于跷脉有阴跷、阳跷之分,均为左右对称循行,全部加入则为三十条经脉,超过了“二十八”之数,因此产生了“跷脉有阴阳,何脉当其数”的问题,“岐伯答曰:男子数其阳,女子数其阴,当数者为经,其不当数者为络也。”同一条跷脉,在男子为经脉,在女子为络脉,反之亦然。其目的无非是为了凑足二十八脉之数,以应天道二十八宿。 综上所述,经络学说的建构无疑深受中国古代“天人合一”哲学观和神秘数字信念的影响。由此所形成的经络学说,自然具有其不确定性,不能看作是一种纯粹的客观知识。因此,在对经络实质进行实验研究时,首先必须通过发生学的研究,充分揭示其文化哲学与客观实践知识的不同构成,否则任何实证研究都将会陷于困境或误入歧途。(邢玉瑞 陕西中医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