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转抄方”的陷阱

作者：乐水近山　发表日期：2003-12-07 20:10:22
当我写下这题目时，手指依然在颤抖，思绪也随着颤抖的手指起伏不定，难以平静，以致组不成句，经常把键盘上的字母敲错。尽管那可怕的日子已过去一年，尽管由9人组成的医学专家组已给整个事件下了结论，但留在心头的伤痕却久久的、久久的不能抹平。
“7月18日”是一个看似吉利的日子。对一个普通家庭的普通人来说，或许，这一天会一如平常地上班、下班，或在下班后陪刚放暑假的孩子游游泳、踢踢球什么的，一般人对这样普通生活里的一个普通日子不可能有太深的印象。
然而，这一天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深深地、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后来，这一天，被法官、律师、记者、医学专家、医院领导、医院同事、甚至我的家人反复提到过，也在他们疑惑的、责问的、轻蔑的、恼怒的或同情的眼神中反反复复看到过。
所有这些都起源于“海藻配甘草”的一个药方。起源于那个印象模糊的病人的一个“转抄方”（患者让医生转抄的、患者自带的处方）。
我是一名医生，一个从小学上到大学，从大学分配到医院，然后结婚生子、评级晋升，在所谓正统路子一路走下来的女医生。我受过正规教育，知道药理药性，知道同情患者，却不知道患者会欺骗医生。那一天，我被一个自称是老教师的患者彻彻底底地欺骗了，他把我从一个医生的岗位带上了法庭。
患者自称患有“甲亢”，持一药方要开两副中药。药方有16味药，方用克数为传统老中医惯用的3的倍数，方药对症，看得出是出自老中医之手，一切正常，我就照方开了两副。这只是几分钟的事情，接下来还有很多患者要看病，很快，这人就从我视野里消失了，这事也被我淡忘了。
可怕的事出现在10月份。有一天，我像平时一样上班，快下班的时候，科长告诉我出事了。。。。。。。。我听着听着，头像炒熟的栗子，要炸开似的。科长再说什么，我已听不到了。
原来，前面提到的患者因“胃穿孔、肝功能损害、上消化道出血、脾肿大、腹水”等病症，几度抢救，几度转院，几度出现生命垂危征相。所有这些，患者之父均归咎于“海藻配甘草”的两副中药，而告上法庭，医院是在收到了法院的传票及控方诉状后才知道有这么一个病人的，在第一时间配合法院查封了涉案处方，并由医务科长亲自联系我这个开出处方的医生了解情况。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一个转抄方，其余脑海中一片空白。“海藻反甘草”，中医十八反里是有这么一说，难道真的错了？在我近乎迟钝的大脑里，依稀记得有不少“海藻配甘草”的古方至今在用，但就是回忆不起看病的过程和患者的样子了，出事了，“转抄方”又怎样？一样要负责任。怎么办？怎么办？类似的问题足足纠缠了我一夜，那是一个怎样的不眠之夜啊。我想到败诉，想到处罚，想到周围人的猜疑和看法，想到医生的名誉从此就毁了，想到可能要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偿清的巨额赔款。
当我稍稍清醒时，我决定查书。就是败诉，也要输个明明白白。于是，家里的、院图书馆的、市图书馆的、书城的、网上的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被我翻了个遍。最后，我和家人一起，从大型数据库中根据“海藻、甘草及中药十八反”条目检索到了自八十年代至今的几乎所有相关医学论文，根据论文题目，又从北京大型图书馆复印传真论文原文。不记得查过多少书，只记得仅复印费就在千元以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 ，我仿佛触摸到了那铁一样的事实。特别是当我手捧最新版药典，反复默记“海藻、甘草”条的描述时，我知道，那两副转抄的方药不会有错。
巧的是，在我查书的时候，“转抄方”的原方，被我在一本叫“诊疗规范”的大部头里找到了。果不其然，那是一个老中医的经验之方，主治“甲亢”。
这时，我才有时间，或说有心情仔细回忆那患者的看病经过。说实在的，那不是特别的人，特别的事，我做不到过目不忘，只有依稀一点印象。我能做到的，是凭手中的处方复印件及诉状去联想，去推断。处方右上角有我亲笔写的“简易门诊”字样，处方样式表明患者就诊时未挂号，处方每味药的用药克数都是3的倍数—所有这些都只能说明该方是“转抄方”，因为在我开出的处方里，只有转抄处方才会写上“简易门诊”四个字，而根据我的用药用量习惯，是决不会开出“21克”用量的。用量有点像一个人写的文章，好比他习惯用“是的”这个字眼，有天忽然文章里不用了，别人难道不会奇怪吗？根据记者前来采访时的问话，我知道，前来开药的是患者的父亲—我们暂称其为图父，而患者是一个年约25岁的小伙子，一家人经济条件非常不好。
使人困惑的是，“甲亢”仅是一般的常见病，年纪轻轻的儿子不来医院看病，干吗要图父来？有现成的药方，到药店去抓药要省很多费用，干吗要到医院来取，又不带上病人？病人病情出现危机后，为何不象一般患者一样先到医院闹事，却要直接告到法庭？
太多的疑点，坚定了我洗清罪名的决心。
接下来的情节很像侦探小说里写的破案。但现实要冷酷得多，心情要焦躁得多，远非几个形容词能描绘得出。那是在用时间和金钱买一样自己很不喜欢的东西。为了查清事实，我们甚至动用了最现代的录音手段。
在患者住处附近，有几家药店。在这几家药店里，我们聊天似地问起图父，谁想竟一问便知。接着，我们拿出那个药方，抓药的小妹很清楚地告诉我们，图父用同样的药方来抓过药。
但是，无论在法庭初审时，还是在医疗鉴定会上，图父均不承认在别处抓过药，也不承认该方为转抄方，更咬定患者在服药前，除患“甲亢”外身体尚健康。
但仅凭那两副中药是万万产生不了如此大的副作用的。事实只能有一个，非他即我，隐瞒了事实真相。
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我惶恐过，动摇过，我真的不清楚能不能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在撒谎。
然而万幸的是，他的转抄方虽有中医“十八反”之嫌，却被科学、被专家证明不会有“十八反”之实。科学就是科学，伪证只能是伪证。在此，我衷心感谢为这案子做鉴定的专家们，尽管至今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单位。但我要感谢他们，不仅仅是为我自己，更为他们维护了科学的尊严，戳穿了谎言的画皮。我知道，为了查清事实真相，他们查阅了比我更多的资料。
这些，图父不清楚，也不愿看到，甚至在事实面前他仍在狡辩。他更关心的是他家徒四壁的窘相和他儿子日益严重的病情。我想他太需要一个为之开脱的借口了，在亲情和道德面前他宁愿选择亲情，在生命和良心面前宁愿背叛良心。他迫切需要一个有问题的处方，让正规医院为他背负精神上和经济上的负担。所以，他要乘儿子病倒前找一个替罪羊。
当我终于弄明白这一点时，我感到后脊梁上在冒丝丝凉气。假如药典仍载明“海藻反甘草”，假如他拿的药方不对症，假如他慌称患者有其它病症。。。。。
写到此，我想应该揭开患者病倒的谜底了。事实上，这也是我几个月来孜孜以求的答案。但我相信，我得到的只是比较接近的事实，只有图父自己，是的，只要图父不说，或许连患者本人都不会清楚事实的最终真相。
患者患“甲亢”多年，而“甲亢”是需要药物长期维持的，一旦停药，就会反复。几年下来，图父已不堪重负。凭着粗通文墨，他尝试着翻翻医书，不能当医生，当半个医生，给自己的儿子看看病总是可以的吧。于是他不仅翻了书，还开了方，开了相对廉价的中药方，其中就有上述药方。但我不清楚他到底让患者吃了多少。或许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都有可能。可惜的是，该方虽载明可治“甲亢”，他却忽略了一个重要提示，那就是，长期服用，若无效果，应马上停药，建议采取手术治疗。可是当他知道时，一切都太晚了，结果是灾难性的。在此，我还是想表示我对患者的同情，毕竟，患者是无辜的。以图父在民办学校当校长的阅历，他本来是可以过上比较体面的生活的，然而，眼下却濒临破产。他太需要拯救了，却没人能拯救他，他只有自己拯救自己。于是他在患者病倒前几天，到正规医院开了一张自认为可以弥补一切的处方。。。。。。
我不清楚，此举他是拯救了自己还是彻底毁了自己！
我和他现在都在等待着法官的裁决，我不能保证一定能赢。通过此案，我结识了律师，结识了记者。尽管我对律师的能力、记者的傲慢有许多看法，但我还是要感谢他们，感谢他们在伸张正义，维护尊严。
我也乞愿法官能伸张正义，维护法律的尊严。

一个医生
2003年12月7日于深圳

真的吗？

我相信这是真的。
西医剖腹探察，“合情合理”
中医要是患者因为吃中药导致腹泻，马上就会找你，虽然有时这种腹泻是好事！
中医很难。

楼上别说这么可怕，以后不敢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