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禅是一枝花·胡兰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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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2004-1-14 00:5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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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则龙牙无西来意举:
    龙牙山证空和尚问翠微禅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微云:与我递禅杖来。牙递过禅杖与翠微,微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无祖师西来意。牙又问临济: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济云:与我取过蒲团来。牙取蒲团过与临济,济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无祖师西来意。
  在出洋的船上,看看天,看看海,偶然也翻翻书,书里却有今人的一句话:没有名目的大志。想起昔年达摩也是坐船,所以先到建康。他是西来,而我今是西去,此意谁人能辨?他来是为佛教,我去是为儿女之情,可是大自然一般的是无私。要说有私,即达摩亦不是没有私意。
  达摩若是只为有意开悟东土众生而来,那他就是小了。他的应当是更有无名的大志。所以龙牙要说「没有祖师西来意」也可以说。但是亦不可执着于无意这一句。没有名目的大志动处、则生出名目,有名目即是有私意了,这私意是好的,无论是为开悟东土众生,或只为爱一人。翠岩拿禅板打来,是为要开这一窍。
  龙牙是当下晓得了。但他若因此即答:「是」,取了有私意,舍了没有名目的大志,则为更愚妄。又若把两者结成一个见解的体系,那亦是成了理论的死水,蓄不得鱼龙。所以龙牙却道是:「打即任打,要且无西来意」,拿未有名目的大志与有名目的私意来对扬,这纔是两者皆活了。
  大自然的未有名目的意志与息之动,有动处与动时。大自然的意志即息,息之动为横波,故有处,意志之动为纵波,故有时。达摩坐久思动,他的行处是来到东土的南梁北魏。而他此行的时节因缘,则是与梁武帝见面时的不相契,与在北魏遭毒杀。龙牙只道是「且无祖师西来意」,临济拿蒲团打他,是打响了达摩的行处与时节因缘。而龙牙亦乖,他不从顺的说「是」,他不取一舍一,变成偏废;亦不把未有名目的大志与动处并动时结成一个理论的体系,他对临济亦像对翠岩的强横,这纔是堪传授的好弟子。他道:「打即任打,要且无祖师西来意。」如此来对扬。便是因于动处与动时,而成了有名目的私意里,亦仍一寸寸都是未有名目的大志。
  于此,雪窦禅师的颂我只取他的二句:禅板蒲团不能用,远山无限碧层层。
                 
                 
匿名| 2004-1-14 01: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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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则智门莲花荷叶举:
    僧问智门:「莲花未出水时如何?」智门云:「莲花。」僧云:「出水后如何?」智云:「荷叶。」
  莲花未出水时,如从静止的来看,它不是莲花,要从动的来看,则它将是莲花,亦可说已是莲花了。将是与已是皆是「是」,非「不是」。譬如女子虽未出嫁,但她已订了婚约,也就是人家的媳妇了。莲花未出水时就已有做莲花的约束。
  在电视上看见兔子的胚胎放映,起初都是一样的细胞,在急速的涡旋运动中成长,细胞就或为肌肤,或为骨骼,或为神经,或为内脏,或为眼睛的水晶体等,合起来就是一只兔子。要问一样的细胞何以变出这许多不同?又何以必定是二只兔子?不能单用遗传与因果来解说,而是那背后还有着大自然的意志通过生命,约束好要成为一只兔子,与莲花未出水时已约好了是莲花的道理一样。
  亦是这约束予人以对于神的信心。日本古事记里天孙降临,即是天照大神先以太阳与水稻之国大倭,约束了给他了。而革命者对于历史的信心亦是这约束。所以国父孙先生从起头就有一个光明灿烂的中华民国的理想在眼前。
  而出水后却是荷叶。荷叶与莲花是一体之异,荷叶是莲花的排场,而且有了程序,是先有荷叶。中国的革命是莲花,而世界的形势则是荷叶。
  而雪窦的颂曰:莲花荷叶报君知,出水何如未出时,江南江北问王老,一狐疑了一狐疑。第一句莲花荷叶报君知就喜气扬扬,但是这件事太新鲜了,反而叫人难以相信。连这怀疑亦怀疑得新鲜。
                 
                 
匿名| 2004-1-14 01: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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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则雪峰鳖鼻蛇举:
    雪峰禅师示聚云:南山有一条鳖鼻蛇,汝等诸人切须好看。长庆云:今日堂中大有人丧身失命。僧举似玄沙禅师,玄沙云:须是棱兄始得。虽然如此,我即不恁么。僧云:和尚作么生?玄沙云:用南北作什么。云门以柱杖撺向雪峰面前作怕势。
  埃及的艳后克丽婀沛屈拉以金蛇饰臂,更见妖气。她自杀亦用毒蛇啮。我有个同学,她喜欢天打雷。我是喜欢虹霓的妖气。这同学来我家玩,见我在看碧岩录她也看,正是鳖鼻蛇的一则,她道:「不懂呀!但是禅宗的和尚亦妖气。你说我也打条金蛇来做臂饰好吗?我还喜欢它真会啮呢!我觉得若有一样东西我可以把性命都交给它纔好呢。你说呢?我说是凡百东西要险险的。」等她走后,我忽然想着她与雪峰的话不相识,但与鳖鼻蛇原已是相识的。
  雪峰说了南山有一条鳖鼻蛇,长庆即云:今日堂中大有人丧身失命。本来禅就是险险的,堂中学禅之人也有和女孩儿家一般以性命相试的吗?所以玄沙云:何必说南山,要说得那么远?还有云门禅师更奇,他以柱杖撺向雪峰面前,骇唬雪峰与诸众,要说蛇则我就是蛇,如此就是说我与蛇宾主易了位。要说「道」是险险的,则我就是道。
  云门的撺柱杖是艺术。看了舞乐、不知尚可有与舞乐完全不同的图画雕刻建筑与文章等。尚有武术亦美。而在此等之外,又尚有禅僧的拂子与一棒一杖的使用,亦皆可以是动的美术的造形,我以为美术史上皆应当列入。
  雪窦禅师的颂单说两点,一是说、蛇你不要以为是在南山,你且照看脚下。二是说:云门的柱杖撺得好看。
  我拿这则公案去问二哥,二哥我看他是快要削发落空门的了,焉知他说他不喜欢鳖鼻蛇,他道:「你轻嘴薄舌会说话,我现在疲倦躺着,你说一个汉高祖斩白蛇起义给我听听吧。」我嗤了一声,不理他。要说鳖鼻蛇,我也是不喜欢那古怪的名词的。而焉知我与二哥说话之间,却给三岁的小侄儿听得了,他正与同年龄的阿青在庭前玩,两个小孩也道:「鳖鼻蛇!」惊异的,面面相觑的笑起来。看了这个,我把还有其它禅僧用的古怪名词也都原谅了。
                 
                 
                 
                 
匿名| 2004-1-14 01: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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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则保福长庆游山举:
    保福与长庆游山,福以手指云:这里便是妙峰顶。庆云:是则是,可惜许。雪窦着语云:今日共这汉游山,图个甚么?复云:百千年后,不道无,只是少。后举似镜清,清云:若不是孙公,便见髑髅遍野。
  长庆此言,使人想起晋朝的阮籍。阮籍尝登荥阳成皋间汉王与项羽当年的战场,太息曰:「时无英雄,遂使稚子成名。」对于历史上的事,我们原来是爱惜之不尽,而亦意有未足。我哥哥有句:人意烂漫,只向桃花开二分。
  便如中华民族有了五千年的历史,亦是像桃花的还只开了二分,像雪窦所说的:「百千年后,不道无,只是少。」便是佛法亦无多些子。便如孔子亦是像个男童,英雄美人你一当他是自家人,你不免要耽心他太老实不够能干。真是无多些子。
  我们于渔樵闲话里的天道人事咏歌之不尽,是历史的永生,而每回听完了都意有未足,则是历史之所以还要有新的章回。
  中国文明与印度的不同,我们有礼乐繁华的人世,然而文明的本质上亦还是无多些子。可是只为了这无多些子的事,曾经不止一回的起过战争与革命,每每伏尸百万,今幸得长庆禅师辨明端的,说一声「可惜许」,肯定了文明的价值,肯定了这无多些子即已是绝对的,那些为此而死的人便都不是冤屈的了。所以雪窦禅师颂曰:妙峰孤顶草离离拈得分明付与谁不是孙公辨端的髑髅着地几人知孙公是长庆禅师的俗姓。而「拈得分明付与谁」这句话最有意思,譬如我们读了红楼梦,就想要到处逢人都说它,彷佛是传道付法似的。而文明的传道付法亦真是像这样的。
                 
                 
                 
                 
匿名| 2004-1-14 01: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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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则刘铁磨五台山会斋拳:
    尼刘铁磨到沩山,沩山禅师云:老(牛+孛)汝来也。磨云:来日五台山大会斋,和尚还去么?沩山放身卧,磨便出去。
  五台山的斋会是三世十方无遮大会,湖南潭州去山西五台山不过三千里之遥,等于也在山门之内,况且又是在明天眼前,当然要去赴斋。但是此刻还早吧,不如且午睡一回儿。
  现代人单知社会,但文明是还有人世,人世是社会的无限面。若单是有限面的物质的集体组织,那是蚂蚁亦有社会,我们与之只有程度的不同而已。人世是处处有着无,故可与大自然为一,如鱼之在大海水中,不是被隔断的一区水之中。人生在人世,三世十方皆现前,如此所以汉文明可有天下一统。
  小时我骑在舅舅肩上去街上看灯市,大陆◎◎◎◎◎的前夕,苏州已经稀落了,亦正月还有灯市。弯到我舅舅家,是在僻巷,此地没有灯翠经过,连街上的锣鼓声亦不容易听到,惟家家门口挂一盏灯笼,篾竹丝编的透明油纸灯笼点的红烛,只觉是天下世界都在苏州城的灯节里。而便是明天从苏州去赴五台山当日的斋会,当然也来得及。
  而现在是惟物质主义的社会,没有人世的风景,故被有限的时间空间所隔断。这样想起来,五台山斋会的话真是太平时世的话了。这里且听雪窦禅师颂来:曾骑铁马入重城敕下传闻六国清犹握金鞭问归客夜深谁共御街行如今可是惟平剧里尚能有时间空间的自由自在。
                 
                 
匿名| 2004-1-14 01:0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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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则韶国师到这里不肯住举:
    天台山莲花峰韶国师拈柱杖示众云:古人到这里为什么不肯住?众无语。自代云:为他途路不得力。复云:毕竟如何?又自代云:楖枥横担不顾人,直入千峰万峰去。
  古人到这里为什么不肯住?用国父的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来答最好。而现在很有人驾讶:革命不是已经成功了,还要革命?
  禅宗的话与革命相应,与印度的佛教倒反有着距离。虽然金刚经有「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句,但那是说的「不可向虚空里钉橛,权立化城」的意思,不是说还要到千峰万峰去。中国禅宗的宁是继承了庄子的「化」字,生生流转。
  我今住的房子墙上遮满翠蔓绿叶,直到屋顶,还爬上屋顶上天线架子的尽头,藤蔓先端的芽须与细叶尚余势未尽,在空中随风拂动。因这藤蔓,住宅的外观就雅了许多,夏天也阴凉。但是郭先生教了我这种藤蔓是叫爬墙虎,墙有多高爬多高。好狞猛的名字。我房里纱窗,是把遮得密密层层的蔓叶扯稀疏了些,像把满池的荇藻漾开一角纔看见了水底的青天白云来。
  这藤蔓就同答了韶国禅师的间:「古人到这里为什么不肯住?」它还要爬上去。苏轼十八岁与弟随父亲出四川,船发嘉州诗有一句「去意浩无边」,我最喜欢。藤爬有尽头处,船行有到岸时,也还是去意浩无边。生命的先端是诗经的一个「兴」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一一皆有阴阳,阳是始动,阴则随成之,而所成之先端又为新的阳始。纵使成了石头不再动了,亦还是有着动意的。万物连石头亦皆是到了这里不肯住,所以有神有势;如果到得这里住了,那石头亦会死了。
  韶国师示众云:古人到这里为什么不肯住?是为他途路不得力。数学的途路上遇到了无理数不能解决,就是不得力。物理学的途路上,以太的说法引出了电磁气场的理论,随后相对论却否定了以太的存在,然而到得今天又觉得以太的存在不是那么容易就可被否定。这都为学问的途路不得力。而且今天是觉得了用物理学的方法是到底亦不可能晓得核子现象的所以然之理的,要重新遗憾物理学途路的不得力。这就是到得这里要住亦住不得。
  人生可以一步步都是绝对的,而想起来每觉得都是错了。国父领导革命,如惠州之役、黄花岗之役,都是不得力,便如辛亥起义亦不得力。其后途路上的北伐与对日本的抗战,皆历史上的天意是绝对的,而人事则不得力。所以要住亦住不得。为他途路不得力,是仁人的悲恻,再往前去是志士的决烈。
  错误原也并不是不好。自然之理、有正有错,是可比有阴有阳,阳始即是反,即是错,可说是动即得咎,可是它演绎而为阴正。英雄一路错误,美人亦是一路都错了,为时人所咎,天则成之以为历史。然而途路有多少不得力。但使我惊异的是、这样的自然之理,是今世纪的数学者与物理学者所体验得的、与实际的革命者所体验得的道理,如何禅僧没有这样的体验也能晓得?他是坐在黄河的源头,山上的一脉清泉处玩水。
  且听雪窦禅师颂曰:眼里尘沙耳里土千峰万峰不肯住落花流水太茫茫剔起眉毛何处去
                 
                 
匿名| 2004-1-14 01: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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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则百丈奇特事举:
    僧问百丈禅师:如何是奇特事?丈云:独坐大雄拳。僧礼拜,丈便打。
  连礼拜也挨打,真是峻高得难近。表姊读了笑道:这不是像商鞅了?商鞍变法,国人说坏说好一概都不许。然而似则似,是则未是。我道:不如说禅僧像名剑,你听雪窦禅师的颂:「祖域交驰天马驹、化门舒卷不同途。电光石火存机变,堪笑人来捋虎须。」
  我表姊到威尼斯是为画画,这次我携了碧岩录的稿纸要在她这里住过一个暑假。我说你来画大雄峰,表姊道:画什么呀?大雄峰岂不是就在你心头。我说也要画个样儿纔可向世人作证。表姊想了想,取出她在巴黎买的一幅石刻板画来,是日本新人山田光造的红富士,山的轮廓单纯得笨笨的,全体土红色,极厚重雅朴的那种红。山腰里一轮银箔带水黄色的白日。表姊道:「这还像大雄峰,但是太阳坐在山腰,又哪儿好坐人呀?」
  但是如何就得独坐大雄峰了?要经过多少修行?印度佛教的经论里有十地修行与八十多种识,而中国的禅宗几乎全然不提这些。就独坐得大雄峰,则是因为出手就高。
  原来印度人的修行是回到根本上去,目标是一个与大自然冥合的悟识。为到达这个,要澄清许多妄识。这些妄识是从因缘来的。因缘有十二种交互配搭起来,识也就有八十多种了。把来清理解脱,要经过十种境地的修行。
  但是中国人不讲因缘,只讲阴阳,因缘是幻妄的,阴阳却非幻妄。而阴阳又只是一机的变化,这就把那八十种识云云来打消了。本来把识细分到八十多种,也是有些儿涉于玩弄形式逻辑,很用不着的。
  至于修行的阶段,儒家与老庄也都说是有的,如围碁且有九品,但与佛教的十地到底不同。因为十地云云是因于因缘与识而来,而中国的则只是当前一机。佛教虽说解脱过去现在未来,但他对于过去的因缘与识有很重的负担,所以有忏悔。而中国人的只是当前一机,纔真的开阔,于时间空间自由自在。所以禅宗也不讲什么十地,就来独坐大雄峰。
  我到的第二天,我哥哥也从法国来看我,嫂嫂没有同来。我哥哥当然是待我好的,他可以多留几天,关心我碧岩录弄不清楚,要我有不懂的地方问他。表姊一见他就笑道:「又来了个山下人了,大雄峰只许独坐,你却是两口儿,也和我们一样做做山下人家人吧。」
  哥哥也一笑,他道:大雄峰的名字我不怎么喜欢。你知道我们乡下猜谜谜子,儿童念:「高高山、低低山,高山头上一盆葱,一日批三遍。」谜底是箸筒里的筷子。我爱这说的高高山。我告诉你,有登阿苏山的两句诗:分明世上儿女语到此都作天人声高高山上还许多俗人也游玩呢!你那是什么大雄峰?其实大雄峰也不是它的高,而是剑气难近。我认识一位先生,他为要求得对这时代的真正见解,几乎全断绝了与文人论客的往来,人家都说他是个难亲近的人。他是起步就已是高的了。一切都是个志气。而及至真的到了大雄峰上,也是上与星辰近,下与世间亲。我刚才念的两句诗就是那位先生的。他还有一首:四望嶂峦亦平平不知身在顶上行英雄到处负恩义惭愧道旁偶耕人我听了哥哥这番话心里觉得有一种难受。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疼借他。可是那百丈禅师他也知道自己对于凡世是个负心汉吗?他果然像雪窦颂里说的是匹千里驹,使人难近吗?
                 
                 
                 
                 
匿名| 2004-1-14 01:0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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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则云门体露金风举:
    僧问云门禅师:树凋叶落时如何?云门云:体露金风。
  美国的参议员高华德,提出现代三恶:一、社会保险。二、总雇佣劳动。三、膨胀经济。社会保险是使人的肌体与自然的风霜雨雪隔绝了。总雇佣劳动是使人的生活与广大的文化面隔绝了。膨胀经济是使人与物的素面隔绝了。现代人要从社会的过多保护与庞大机构、与生活上的过多物量解放,并且从过多艺术,过多的理论与经验解放出来,把身体显露于大自然的金风。
  文明生于人对于大自然的感。若是浴汤都不能以手试知温度,而必要用寒暑表来量,这就是人体与大自然隔绝,一切建设亦都成为不亲切,不能成为文明的了。从来贫寒之家的子弟多有志气,志气是生在薄衣俭食,肌体对于大自然的星月风露的感激。诗里有花时轻寒,暑气荷风,立秋与冬至,于人体皆感觉得亲,但是现代人住在冷暖气温度调节的室内,先就肌体与时令节气隔绝了。现在的人们也不看月亮。
  史上开国之人皆是体露金风。大英雄是贵气喜气他都有,而常不免衣食之忧。他与当代的志士们自然闻风相悦,而亦必定受到小人的侮辱。他是露出在大自然的意志与息里,所以感知历史的气运,会无因由的感知天幸。
  树凋叶落时如何?印度佛教的答该是「寂灭为乐」,而禅宗答:「体露金风」,那完全是中国的。旧约里也有太初洪水退落后方舟里出来的挪亚,他就是树凋叶落时体露金风,而新的世界是如此开始。
                 
                 
匿名| 2004-1-14 01:0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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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则百丈不为人说底法举:
    南泉参百丈涅盘和尚(百丈怀海禅师之法子百丈惟政禅师。)丈问:从上诸圣还有不为人说底法么?泉云:有。丈云:作么生是不为人说底法?泉云: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丈云:说了也。泉云:某甲只恁么,和尚作么生?丈云:我又不是大善知识,争知有说有不说。泉云:某甲不会。丈云:我太煞为你说了也。
  这说的玄妙,但是可以用造形来说。白居易琵琶行:「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情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此无声处即是从上诸圣还有不为人说底法。
  中国画也是有以不画处为画,妙处就在布白。没有画的处所,是要空白得有意思。且连有画的处所亦是有空白的,与空白的大海洋相通。大自然无一处没有息,有画处是把息画成了形,无画处是把息画成了气。是气韵之气。所以无画处也是画。所以不说底法亦是说的法。如百丈惟政禅师云:我太煞为你说了也。
  中国画于空白处亦有画,中国的舞,于没有动作处亦有舞意,这都是真要有本领,西洋人就不能够。譬如西洋画,是即使画面留出空白,亦不能生出意思的。中国东西的一切造形都是如此。所以中国的文学是世界上最好的文学,它写处是写,不写处亦是不着一句,而光景无穷。这用禅宗的话即是能说从上诸圣还有未为人说的法。
  其实,譬如文章的写法,不但不写处是妙写,便是实写处亦要是妙写。不可以为有两种手法,一种是表现空的,又一种是表现有的。所以祖师亦不是尚有不为人说的法,反过来说,祖师亦从来没有过为人说的法。这里雪窦禅师颂曰:祖师从来不为人,纳僧今古竞头走。
  明镜当台列像殊,一一面南看北斗。
  斗柄垂,无处讨,拈得鼻孔失却口。
  虽然如此,从镜子里看东西不得亲切,但是若知说空说色是同一手法者,则得亲切。
                 
                 
匿名| 2004-1-14 01: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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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则大隋随他去也举:
    僧问大隋:「劫火洞然,大千俱坏,未审这个坏不坏?」隋云:「坏。」僧云:「恁么则随他去也?」隋云:「随他去也。」
  这话拿佛法来说,容易啰唆,如云:色坏空不坏?抑是色空俱坏?连圜悟亦说:「若道随他去,在什么处?若道不随他去,又作么生?」好不烦人。但把佛法的法字换作易经的易字,就极明白。法就是易,易就是成坏,怎能说不坏。民国以来,卫道之士是拣择什么东西不妨随它去坏,什么东西则坏不得。但哪有是这样的?天下事是美的恶的都随他去一齐坏,新出来的美与恶乃可以是一体之异,连恶亦好。
  民国初年上海的风气以为什么都坏了,焉知上海一般人家却自有中国的情意,妇女的衣着式样都变了,也还是中国的,反为见得明快与自然。这般庶民,在店里当伙计的男人们与在家里的媳妇们姑娘们,上有长辈,下有平辈、小辈,他们对于时髦东西也不是没有经过一番考较的。只是他们以欢喜与细心去考较,豁达而谦逊,不像卫道之士的小气。所以最好是随他们去。而于此乃更可知革命者的用心。
  革命者思前想后,对现前的东西作细心的、周遍的反省,远比一般人多珍重,但他白热的感情的燃烧都成了知性的光,要坏的东西就随它坏去。尤其像今日的世界现状,核兵器、产业公害、经济不景气,你要它不坏,即什么想法亦不能有,只有从坏字想起,纔有得想法。创世纪是从洪水开始,现在亦是要从坏灭的觉悟再来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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