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禅是一枝花·胡兰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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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2004-1-14 01: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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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则赵州大萝卜举:
    僧问赵州:承闻和尚亲见南泉,是否?州云:镇州出大萝卜头。
  答人问有三种方法,即是诗经的兴赋比。人家问一桩事情,你顺理成章的陈述下去,这就是赋的答法。人家问一个道理,你想了想,用个比喻来说明,这就是比的答法。这两种答,都是在问之后。但还有一种叫做兴的答法,是答在问前。
  例如诗经里有一首诗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假如有人问你:听说你在路上看见某家的新娘子抬过,是吗?倘使你答这是在何日何地,男家的排场如何、女家的嫁妆如何、如何等等,这就是赋的答法。又若你的答带上许多诙谐俏皮,把它形容得像老鼠嫁女,又像钟馗嫁妹,使人听得笑疼肚肠。于是又问:此时新娘子在花轿里是怎样的心理呢?你答、她像是在神前拔得了一支签在手,单知道是吉签,但是尚待领签语来对。也许念了签语还是费猜详。你这样比来比去,就是比的答法。
  而倘使人家问你有没有看见新娘子,你脱头脱脑的答说:「桃花」,这就是兴的答法了。人家问赵州:听说你见过南泉?他答:镇州出大萝卜头,就可比说桃花开得夭夭,是答在问前。人家问,是为想要晓得,答了却使你更胡涂。是一片春阳的胡涂么?
  「桃之夭夭」与「之子于归」也可以说是没有关系。民谣有先是一声长长的「啊!」唱得很高很远,而什么字义也没有,光是个发声,有一个世界要开始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也等于发声的意思,只是已有语义了,可以说是发意。但发声与发意都不规定下文的内容,像风吹花开,这就是兴。它能不规定开花的内容,不是比喻,亦非暗示,本文尚全然是未知,而只是个开始。与本文不相干的一个开始。那发声是兴在风,而发意则是兴在于风与花之际,但都不即是说到了花。中国的童谣与民歌里就多有像这样的发句。好文章都要如此。不但起句,便是写到中间亦随处有看似不相干的句子出来,文章就别有摇曳风姿。这通于做人的道理,亦通于一切做学问的道理。若文字与科学皆只是现象的记录,人的生涯都可以被情报学来处理,从头到末只是一本言归正传,没有不相干的字句,这样煞风景的社会,没有「兴」,就要以「前卫」来作代替品了。
  偕表姊及哥哥去听意大利的前卫音乐,愈是新作愈奇奇怪怪,出人不意。同来路上在出租车谈论这个,表姊忽道:「你那赵州的说话就像前卫,叫人难懂。若是禅宗的和尚出来,前卫的小子们就都要请他来带头了。」说着,三人都笑起来。天下最好的东西往往与最坏的东西相似。禅宗与前卫,一个是无心,一个是刻意,赵州的是好玩,前卫的是活得无趣了,刻意要造作有趣。
  禅宗与前卫,两者完全是异质,禅僧倒是像小孩,一岁半到二岁的男孩。佛没有小孩气,禅宗的小孩气是黄老的。而佛是像十五六岁人的端正。
  且看雪窦禅师对此则的颂:镇州出大萝卜,天下纳孙取则。
  只知自古自今,争辨鹄白乌黑。
  贼贼!纳僧鼻孔曾拈得。
  兴的答法就是机。古人说盗天地造化之机者谓之贼。人家不从机字上头去领会,却来纷纷议论与考证大萝卜的说话,赵州只在一旁暗笑,觉得好玩。他好坏呵!而那批笨牛亦真会鼻孔都被他拴住了,看了叫人好气的。
                 
                 
匿名| 2004-1-14 01: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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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则麻谷振锡遶床举:
    麻谷持锡到章敬寺怀晖禅师处,遶禅床三匝,振锡一下,卓然而立。韦敬云:是是。(雪窦禅师着语云:错。)麻谷又到南泉禅师处,遶禅床三匝,振锡一下,卓然而立,泉云:不是,不是。(雪窦着语云:错。)麻谷当时云:章敬道是,和尚为什么道不是?泉云:章敬即是。是汝不是。此是风力所转,终成败坏。
  五四运动打破旧礼教,说要丢弃线装书,说要赛先生与德先生,当时的蔡元培与胡适如果去问章敬寺怀晖禅师,他一定说:「是、是。」旁边若有雪窦禅师插嘴说:「错。」他的也不是反对之意,而是说:错亦是好的。
  国父联俄容共,有人拿来说话的,亦国父自是,是说的人不是。今天的文化人还在遵守五四时代的说话,你要是去问南泉禅师,他一定要说:「不是、不是。」那末,当年胡适他们都不是么?胡适他们没有不是,你的才不是。此时雪窦若从旁再来插嘴,他又要说:「错。」此错彼错。但是此错错得没有风头。今天不但遵守五四时代的说话的文化人是可鄙,便是追恨当年五四运动的学者亦不可喜。依南泉禅师的说法,这些都是风力所转,终成败坏。
  碧岩录此则,有特可注目之处,是禅宗提出了是与非的问题,与印度佛教的不同。原来的佛经里讲是非皆幻,与是非不二。禅宗却说有是有错。佛教否定动,中国的禅宗则肯定动,是与错是从行动而来。是与错是生于行动的机端,所谓风力所成。若脱离此机端,即无论是与错,皆归于败坏。此层道理,在文学里最可以看出。
  又如女人的相貌,是要有秀气。虽是平平凡凡的相貌,细看时有一股秀气逼来,她就是美人了。无论男女,行动处是要有风头,做学问也是。如胡适当年就有一股风头。像搓麻将,风头顺时你打错牌也会和,风头不顺,你牌打得都是,也不会和。
  但打牌真是风力所转,终成败坏,所以久赌必输。像美国在风头上时,其对外政策好多无知与错误,也通了过去,他今没有了风头,就成无趣了。汤恩比着书里的许多古文明国便都是这样的风力所转,终成败坏。
  也有终不败坏的吗?有。万物或成或坏,但是风力自身不坏。亦即是机不坏。是故可有圣贤的万古高风不歇。机永远是在未有物与有物之际。印度佛教的是涅盘不坏,寂灭为乐,中国禅宗的却是机不坏,生生为乐。
  所以也不是没有是与错。涅盘冥绝是非,机却是生是生非。这里就另有一个境界,雪窦禅师颂曰:此错彼错,切忌拈却。四海浪平,百川潮落。
  古策风高十二门,门门有路非萧索。非萧索,作者好求无病药。
                 
                 
匿名| 2004-1-14 01: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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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则临济佛法大意举:
    定上座问临济禅师:如何是佛法大意?济下禅床擒住,与一掌便托开。定伫立。旁僧云:定上座何不礼拜。定方礼拜,忽然大悟。
  临济的佛法是生龙活虎之姿。这擒住,打一掌,便托开,是中国武术的极致。擒住是阳,打一掌是阴,托开又是阳,三手实含有阴阳变化之机。中国武术特别讲究拏法,即是擒住。西洋人则是先把野兽打死了,然后去捡来。这是旧石器人的遗习。旧石器人的渔猎,渔用渔叉,猎用石斧石簇,皆是先把对方打死了,没有擒住的,擒住是新石器人的智慧,发明渔网鸟网与兽阱,把来活捉,这才是由渔猎入了畜牧了。但后世主流派西洋人的祖先,多是出身北欧的旧石器人,侵入古文明国,靠掠夺与摹仿,虽也用起渔网鸟网与兽阱,但因不是自己的发明,终也不懂得擒住的道理。他们的拳斗就有打无拏。他们见了异民族就用打来征服。中国却讲擒,擒贼先擒王,诸葛亮七擒孟获,遂使南蛮悦服了。汉通西域亦是擒住人心。
  擒住也是讲的抓住机会。草木惟有靠机会,春天来了它就繁荣,秋天到了它就凋落。西洋人的历史,也是像这样的靠机会。所以都只是一年生草。靠机会即机会是主,人是宾;而抓机会则人是主,机会是宾。能抓机会则可以随机变转,而得长生,如中国历史的悠久不坠。临济禅师说「临济宾主历然」,与擒住是同一句说话。
  其次是打。一记里要具生杀二机。如一棒打杀亦是打,打豆子、一连枷打开豆荚亦是打,打钟打出声音来亦是打。西洋人的打只是抗斗与征服,中国人说打天下,却是像打铁一般的打出江山来。是打开历史。西游记里孙行者一路使棒打将去,打出一班山神土地来,多有热闹。以此中国的音乐亦是打乐器比西洋的发达,打锣打鼓打钟都比西洋人打得好,又有西洋所没有的击磬,击筑,击缶。打亦是与对手言语,所以中国武术的对打,手脚的爽利与招式之多,皆非西洋所可及。平剧里阵前对打可以把枪抛来踢去当玩耍。
  再其次就是托开了。
  中国对日本抗战,搦住他使他不得脱身,就是拏,就是擒住。抗战本来是被动的,缠住他不放,却换了主动,这里就有个宾主互换。而于是给了他一个世界性的决定的打击。而然后是托开,蒋委员长广播对日本以德报怨。因这「便托开」纔可有新的开始。而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协约国打败德国后,加他以天文数字的赔款,则是不知托开,成了张爱玲小说里说的两个尸首背对背栓着、沉到底。
  擒住是机会来找人,你把它捉住。人去找机会,很难得找到。机会来找人就容易,所谓运气来时要推也推不开,但你必要先是被动的,尽大地是波浪,一浪推一浪都是运气。即历史上的机会是无限的,你只有应,不能找,所谓不为主而为宾。而及至应上了,你就是江山之主了。
  雪窦禅师颂曰:断际全城继后踪持来何必在从容巨灵抬手无多子分破华山千万里
                 
                 
                 
匿名| 2004-1-27 14: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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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則 陳尚書看資福
舉:陳操尚書看資福院智遠禪師,資福見來,便畫一圓相。操云:弟子恁麼來,
  早是不著便,何況更畫一圓相。福便掩卻方丈門。(雪竇禪師云:陳操只具
  一隻眼。)
  和尚愛畫圓相,是畫一圓圈,大概是飯碗這麼大,或用墨筆畫在一張紙上,
或扇面上,而也有是用錫杖在地上畫的,又有只用手勢畫在空中的。在於佛教,
圓相原是代表涅槃的意思,如云:「我皆令入於無餘涅槃而滅度之。」但禪宗的
圓相則是大自然的渾沌自體,亦即是機之海,萬物皆入於機海,皆出於機海。
  陳操與白居易是同時人,他做貴官,卻來資福寺看智遠禪師,這已有晚唐歲月
的好。禪師畫一圓相。而陳操的云云,你卻不可把他看做老實人,以為他真是說的
:出來看禪師一趟不方便,更哪裏禁得禪師拿圓相來試他,是在告饒了。殊不知今
天他的意思是:他這樣不容易地來看禪師,這已是個奇蹟,何況師畫一圓相更是個
奇蹟,單是這樣,今天資福寺的一會已風光無窮,哪裏還著得問答。
  陳操說畢,禪師便掩卻方丈門。陳操話雖說得好,他可是真的到了此境界的嗎
?他多半是未悟得。關出這樣一個現世的人在門外,讓世界去迷惘也好。
  雪竇禪師頌曰:
    分付海山無事客,釣鰲時下一圈孿。
  但是那鰲魚看見圓相的影子,把尾巴一掉游了過去了。而面前卻是陳操立在資
福寺方丈室外,階下池中鯉魚在藥欄影裏悠然不動。
匿名| 2004-1-27 14: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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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則 仰山問近離甚處
舉:仰山禪師問僧:近離甚處?僧云:廬山。山云:曾遊五老峰麼?僧云:不曾
  到。山云:闍黎不曾遊山。雲門禪師云:此語皆為慈悲之故,有落草之談。
  你遊廬山,就要上到五老峰。你沒有上到五老峰,算得什麼遊廬山。問:上
去是上去,到不得可如何?答:一樣是好。李白的蜀道難:「西當太白有鳥道」
就是想要上去而到不得。有萬古到不得的高山嗎?有。李白詩裏的太白山,是比
宇宙火箭所能到達的月亮與火星還更高。五老峰也應當是絕對的高。宇宙火箭到
不得,但是詩可以到得。
  你要到五老峰嗎?你拉弓必拉足,舉步必踏實。用一張紙包東西也必定包得
的角周正,凡做什麼都必定要做到家,像趕駱駝的繩鞭打一下必定打得空氣響徹
,像數學上的發見,必是沒有一點疑義,這就是到了五老峰了。
  給說這些,皆為慈悲之故。但這些都是險絕,水滸裏如林沖等人便為要做到
忠義,而落草為寇。
  在威尼斯有一位日本女學生姓長田,常來我表姊處,因為兩人都學畫,談得
來。一天她手執一封電報喜氣滿面的說給我表姊聽,她的哥哥開釋回家了。她哥
哥單名一個章字,是浪人,前年喫浪人官司下獄,刑期二年,因他在服刑役中成
績優異,可得縮短五個月,提早於今年二月獲釋。恰值獄卒對同監的一犯人用暴
力,她哥哥從旁抱不平要向法庭起訴。獄署遂對他留難,要他取消起訴則可早釋
,許多朋友勸他取消,他不肯,他不做這樣有首無尾之人。還是起訴。所以到五
月裏才出獄回家。像他這樣做人為徹,就是要遊山必到五老峰之人。而浪人的事
又是落草之談。
  英雄走的路是,日常平地皆絕頂。
  且聽雪竇禪師頌曰:
    出草入草,誰解尋討?
    白雲重重,紅日杲杲,左顧無暇,右盼已老。
    君不見
    寒山子,行太早,十年歸不得,忘卻來時道。
  而對此我也有一詩,是三年前隨六哥遊日本京都,遂至嵯峨野落柿舍,晤保
田先生時之作。落柿舍是江戶時代俳人芭蕉的第一弟子去來的舊宅,保田先生是
今時日本詩人。詩曰:
    古今藏信疑 去來一倏忽
    秋雨落柿舍 眼前人奇絕
匿名| 2004-1-27 14: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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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則 文殊前三三
舉:杭州無著文喜禪師遊五臺山,中路荒僻處文殊化一寺接他宿,遂問無著近離
  甚處?答南方。又問南方佛法如何?答:末法比丘,少奉戒律。問多少眾?
  答或三百,或五百。於是無著問文殊:此間如何住持?文殊云:凡聖同居,
  龍蛇混雜。問多少眾,文殊云:前三三,後三三。
  五臺山佛寺接近塞外風煙,與洛陽佛寺、江南的佛寺又自不同。文殊化一寺
與無著對談南方佛法與五臺山佛法,單這故事,已夠我想像三國志演義與精忠岳
傳中才可有的閑筆。雪竇頌云:「千峰盤屈色如藍,誰謂文殊是對談」就能傳出
這幅風景。
  南方的佛寺,眾或三百或五百,末法比丘,少奉戒律。現在我們來想像那是
五代的時候,就對他們也可有在批評以上的寬容了。而與之相對照的五臺山佛寺
,則單是「凡聖同居,龍蛇混雜」這兩句,就傳出平劇裏楊五郎與遼戰敗削髮為
僧的是此地。做了僧,他聞山下金鼓之聲,望見遼兵追殺一員宋將,亦還是又驀
地陡起了英雄膽。
  佛寺為閑意妙義之地,當以六朝時廬山慧遠寺為首。佛寺為世俗隨喜,香火
勝因之地,當以北魏時洛陽的諸寺為首。以佛寺為遁入空門,當以五臺山為首。
此皆異於印度的佛寺,而為中國所獨有者。中國人不把佛教看做否定人生,而是
開拓了人生的邊際。而禪宗則是佛理的完全漢文章化了,後來就寧是有在人世裏
的佛寺,而無佛教了。
  無著問文殊:五臺山多少眾?文殊答前三三,後三三。就是中國人的知性的
喜樂好玩。中國人愛以不確定的數字來說確定的數,又以確定的數字來說不確定
的數,好比是鬥聰明,猜枚枚子,而這原來是發見事理與數理的極致。
  我觀賞表姊作畫,有水彩畫的寫生與油畫的臨摹威尼斯壁繪,但我對她說,
我難忘的還是小時候看鄰家阿黃姊姊描花。阿黃姊姊沒有讀過書,她手執一枝描
花筆用水粉描在鞋面布上,是海棠花,先描好一隻鞋面,把來端詳了,又描起一
隻鞋面,自己比來看看。她是看的自己描的花,她的神情卻那樣的端正。她描了
幾枝花呢?使我想起文殊的前三三,後三三。
  林沖使棒,你看他丟開解數,也好像是前三三,後三三。至如史上的三皇五
帝,前兩晉,西晉東晉,後兩宋,北宋南宋,數字雖有參差,但歷史如花枝,你
若問發的多少枝,就答一個前三三,後三三,那喜樂就是對的了。你若不用這個
數字,又可用什麼數字來答?文殊的這個數字是包括歷史上已知的數與未知的數
的答法。自 國父領導辛亥起義以來。我們今天要來◎◎◎◎又可有多少革命同
志呢?也借用得雪竇禪師的頌:
    堪笑清涼多少眾 前三三與後三三
匿名| 2004-1-27 14:1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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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則 長沙一日遊山
舉:長沙景岑招賢禪師一日遊山,歸至門首,首座問:和尚什麼處去來?沙云:
  遊山來。首座云:到什麼處來?沙云: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來。座云:大
  似春意?沙云:也勝秋露滴芙蕖。(雪竇著語云:謝答話。)
  往時讀此則。惟感賞始隨芳草去二句之美。今晨醒來在枕上再看一遍,豁然
地明白了此則實分三問答。
  第一問:「和尚什麼處去來?」是就事問。答:「遊山來。」是離事答。
  第二問:「到什麼處來?」是空間問。答:「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來。」
是超空間答。
  第三問:「大似春意?」是時間問。答:「也勝秋露滴芙蕖(亦似秋意)。
」是超時間答。
  答不是問題的結論,而是問題的打開,所以答要於題若即若離。而且動作與
時空本來是一體,故可以問空間而答以動作,問動作而答以時間,一似答非所問
。又則動與時空皆是生在無與有之際,故三者皆自有其超越。
  講思想是要以色顯空,但空不可能因色而盡顯,所以極好的說法是像──
    「桃花幾處隱紅樓」
理是在於掩映隱現之間。長沙的「始隨芳草去」即有像這樣的美,而在掩映隱現
之間歷然地把你所問的都來答了。所以雪竇曰:謝答話。
  且聽雪竇禪師頌曰:
    大地絕纖埃 何人眼不開
      ──是說法有掩映隱現,但是悟境可以絕對明徹──
    始隨芳草去 又逐落花來
      ──引長沙本句──
    羸鶴翹寒水 狂猿嘯古臺
      ──此二句恐人不知長沙的也勝秋露云云。是與大似春意相對,猶
云亦似秋露,而誤解為春意勝秋露。故雪竇加重寒水古臺,以明長沙正是以秋答
春。
    長沙無限意。 咄!
      ──「無限意」是說法在於掩映隱現之際。「咄!」是雪竇的會心
一笑。
匿名| 2004-2-20 18: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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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則 盤山三界無法
舉:盤山寶積禪師垂語云:三界無法,何處求心?
  此二句是佛教教義的根本處的問題。佛經裏一直沒有把來說清楚過。有法有
心,是世界古文明國人所共同承認的。便如釋迦,他雖云實無一法可說,一面仍
是說:法不一不二,法不待證,法無去來,法無生滅增減垢淨,亦即意味著法還
是有的。其後論師用因明來論證「法」不可得,乃云:三界無法。比起來,釋迦
的最有一種渾樸的好。法不是可以因明論證,而是要以覺。而論師的是限於以因
明論證。論師亦從打坐的修行,悟得法的始境;然而他們以因明的論證,仍不得
不否定法。
  但釋迦的法也不免疏缺。因為印度人雖知有空色,而不知有陰陽。印度人惟
曰因緣,然而因緣是幻妄。釋迦破之,而承認因緣之外有法。論師繼之,更把因
緣破盡了。而不以為此外尚可有法。玄奘游學印度,正當論師時代的晚期,他乃
彌縫釋迦的有法與論師的無法,結合兩說,提出了一個「萬法唯識」的主題。玄
奘以為雖然十二因緣皆是妄識,但是八識並非皆妄。所以法還是有,但法是與阿
賴耶識為一。玄奘的唯識論是對印度佛教的一個革命。
  但是陰陽這一關不通過,法的問題畢竟亦難圓滿解答。到了中國的禪宗,以
機說法,機不是依於因緣,這樣就一下子解除了從來佛教的對因緣的困惑。而肯
定有萬物之機,亦就是極明確地肯定了法了。這裏盤山禪師說的「三界無法」,
不是印度佛教所說的有沒有法,而只是一個廓然豁然的意思。所以雪竇禪師頌此
則:「白雲為蓋,流泉作琴」,當然是三界有法。
  這法,依照現代一位先知者的用語,就是大自然的五基本法則:一、大自然
的意志與息法則。二、陰陽法則。三、絕對時空與相對時空統一法則。四、因果
性與非因果性統一法則。五、循環法則。禪宗雖然沒有知道得這樣明白,但那未
覺亦有未覺的好。
  再說何處求心?世界古文明國皆知有心。心非心臟,而是大自然的意志中心
。此意志是未有名目的意志。萬物皆有其中心。亦即是萬物皆有生,皆有心。雖
如水石,亦是有生的,只是有生而未有命。水石亦有心,是能感的,只是未有識
。而如動植物則有生又有命。命是細胞之有核,所以人有丹田。丹田稱為命門,
位置在臍下。息在丹田,而意志則在心。心的位置在於人體的最中心,相當於心
臟處,但不是心臟。人有感有識。識在於全體,而總於腦。感亦在於全體,而總
於心。腦是有而心則是無,惟無可以制有,是心在主使腦的活動。
  丹田與心皆非可以生理解剖求得,但丹田是武術練氣功者可以擊腹示人。唱
平劇的嗓子也是從丹田出來的。皆是證明。惟有心的所在無法證明。但心是有的
,則可得證明。我與水石都能相感,此是因為我與水石皆有心。八識的前五識是
在眼耳鼻舌身,第六是意識,在腦。第七末那識,是在丹田。第八阿賴耶識則是
在於心了。識亦即是感。八感的前五感是在眼耳鼻舌身的神經。第六感是在腦神
經,第七感則在丹田,不需神經,第八感在心,當然更不需神經。
  中國人又說魂魄,印度人說的末那識即是魄,阿賴耶識即是魂,日本古事記
說奇魂幸魂,奇魂即是魄,幸魂即是魂。魄宿於丹田,魂宿於心。丹田是陰,而
心則是陽。心的最簡明的證明,還是漢文明的文心與詩心。
  所似何處求心,並非說無心。雪竇頌此別的全文共六句:
    三界無法,何處求心?
    白雲為蓋,流水作琴。
    一曲兩曲無人會,
    雨過夜塘秋水深。
那說的還是有法有心,有一種繁華。
匿名| 2004-2-20 18: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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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則 風穴鐵牛機
舉:風穴延昭禪師在郢州衙內,上堂云:祖師心印,狀似鐵牛之機,去即印住,
  住即印破。只如不去不住,印即是?不印即是?時有廬陂長老出問,某甲有
  鐵牛之機,請師不搭印。穴云:慣釣鯨鯢澄巨浸,卻嗟跬步驟泥沙。陂佇思
  。穴喝云:長老何不進語?陂擬議,穴打一拂子。穴云:還記得話頭嗎?阪
  擬開口,穴又打一拂子。牧主云:佛法與王法一般。穴云:見個什麼道理?
  牧主云:當斷不斷,返招其亂。穴便下座。
  先時看過一篇小說,講印度的一個王子學道歸來,還要通過師父給他的試驗
。他師父化為善惡二身,命他斬惡活善,他迷於辨別,不忍下手,而時機已過,
他遂被師父一劍斬了。此王子是與其錯殺善人,寧可自己被殺,以此而得成道。
但是有一讀者投筆批評,說那是婆羅門的哲理,倘是漢民族的劉邦,他會當機立
斷,一刀砍去,斬對了是天幸,斬錯了也是天意。這纔是歷史的響亮。
  風穴禪師問:只如不去不住,印即是?不印即是?答案當然印是。印對了是
天幸,印錯了是天意。沒有得可以擬思的。所以廬陂擬思該印?不印?連被師喝
,連被打兩拂子。還是那牧主曉得說「佛法與王法一般」的嚴,死生在於一髮之
機。牧主是當時的地方長官主開這個法會的。禪師因又考他一考:你見個什麼?
他答: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禪師遂下座,因為今天的問答已不虛過,廬陂雖不
行,但至少旁邊有一人是悟得了。
  且聽雪竇禪師頌來:
    擒得盧陂跨鐵牛 三玄戈甲未輕酬
    楚王城畔朝宗水 喝下曾令水倒流
是非成毀繫於一髮之際,是可以一聲號令,拔趙幟易漢幟,大風吹歷史的洪波,
使之改變流向的。
匿名| 2004-2-21 19:5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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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則 雲門金毛獅子
舉:僧問雲門禪師:如何是清淨法身?門云:花藥欄。僧云:便恁麼去時如何?
  門云:金毛獅子。
  記得是司空圖的詩有:「僧院藥欄靜」,我卻想給他添上一句:日午花影正
。此時旁邊走過一個來禮佛的女孩子,她就是清靜法身。殿門上彫刻有獅子捧繡
球,階陛上立著一隻小花犬響亮的吠得兩聲三聲。這一切只因為是在佛地。倘若
下去到了人寰,該是一聲霹靂,皆成強風急雨吧?
  雲門禪師說的就是這樣的境界。我的也許是誤會,但歷史上的大事往往誤會
倒是正解。情人的說話,即每每誤會成了正解。英雄是冤屈了人家亦像林黛玉的
冤屈了賈寶玉,這裏有著一種天地不仁的鋒芒。
  原來清淨法身即是滿蓄著危險的。紅樓夢裏寫大觀園裹暑天晌午纔過,賈寶
玉一人走向園中,只見樹陰匝地,蟬聲噪耳,鳳姐王夫人她們都在歇午覺,各處
都悄悄的。只見守候在廊下的幾個小丫頭也都前仰後合的在打盹。這就是佛說的
清淨國土麼?中國是說仙境,是好得叫人糊塗。而賈寶玉卻冒冒失失的去連場闖
禍,先是他惹得王夫人揚手打了金釧兒一記耳括子,他跑了出來,還有閑情去隔
著花陰,看一個女孩兒家痴痴在地上用枝劃字,以致被驟雨淋溼了一身,跑回怡
紅院打門又踢了龔人。
  賈寶玉的闖禍都是好的。紅樓夢寫的這一段情景,可說亦是寫的究極的自然
靜極思反,生出造山造海運動,與仙人的在天上闖禍被逐下凡,開啟了世界的歷
史,即皆可比清靜法身恁麼去時,卻出來了金毛獅子。
  所以雪竇禪師頌云:
    花藥欄,莫顢頇,星在秤兮不在盤(賈寶玉是清淨法身的秤上之星)。
    便恁麼,太無端,金毛獅子大家看。
好精神抖擻的金毛獅子。像一隻小犬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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